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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瞿离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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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庄华伟  发布时间:2012-07-27 16:22:04 打印 字号: | |
  老瞿三十七岁,高高大大,满身黝黑,是个货车司机。

第一次见他,是去送副本,他恶狠狠的眼神,仿佛要把我杀死一般。

“老子都快四十的人了,这个婚离得好就好,离不好只怕要死个把人”。

这是他见到我们撂下的第一句话。

我已经习惯了,十之八九的被告会用这句话来当开场白。我跟他解释说,我们来的目的一是把诉状副本及开庭传票等文书送达给您,二是想听听您的意见。

我连忙叫书记员准备做记录。

老瞿看到这个架势,大约觉得我们是真的来听他说话的,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,点了支烟,坐着和我们聊了起来。

他与妻子是别人介绍认识的,年纪相差近十岁。老瞿在家做事,偶尔跑运输,妻子独身一人广东打工,两人过着聚少离多的日子,交流也不多。结婚几年,没生小孩,矛盾越积越多。最近几年,两人基本没有在一起。

“那她要赔我的青春损失费呢!不赔就不离。”

“老瞿啊,这我要跟你解释一下,青春损失费法律上是没有规定的,如果你们有夫妻共同财产、债权债务之类的,你要在举证期限内向我们提交相应证据。”

“这些那些的我都不懂,反正没得几万块钱就不行,把我当猴耍啊,当初要是看我不上就不答应结婚,我现在年纪这么大了,离婚哒要哪么搞?”

“好的呢,您的意见我们已经记下了,法庭也会充分考虑的,到时候看能不能调解。这是我的电话,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打电话问我。”

我没有和他再多说什么,把诉状副本和传票给了他,我都做好了他不会在送达回证上签字的准备,结果他竟然用满是油污的手拿起签字笔写起名字,扭扭歪歪,却非常正式。

“他还要青春损失,都成老芹菜了。”

在回庭的车上,司机师傅的一句玩笑话逗乐了大家。我满脸苦笑,感叹着,这又是一个让人纠结的离婚案。

定下了开庭时间,老瞿也一直没给我打电话。我心里有些急了,要是没有证据提交,到时候判决结果出来,他肯定会不服。我拨通了老瞿的电话。

“老瞿啊,你的证据什么时候交过来啊?”

“我有鬼的证据啊,我只有光人一个,我讲的话都是事实,都是证据。”

“。。。。。。”

“那好咯,你把你们村里的支书叫上,到时候有什么事情也好沟通些。”

“喊他?几句话还没我港得撑头,我开庭会来的呢,放心。”

“嘟嘟嘟。。。”

我再次无语。

到了开庭那天,老瞿来了,还带上了村支书。我心想,再不开窍的人,也还是有开窍的时候啊。

庭前与双方及其代理人进行了简单的沟通,对于婚姻,双方均无过错,只是因为年龄、性格差距实在是太大。

关于离婚与补偿,两人在办公室吵翻了天,我头都大了。

单独做了一下双方的工作,差距还是很大。最终决定,先走完程序,庭后再继续进行调解。

开庭的时候,老瞿很安分,我一遍遍地给他解释什么叫回避,什么叫答辩,什么叫质证,什么叫最后陈述。他似乎听懂了,又似乎没有懂,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他的观点——青春损失费。

本来四十分钟能走完所有开庭程序,最后却花了两个小时。休庭调解的时候,已经临近中午,因为原告住在外县,急着赶回去,只好不了了之。

“小庄法官,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?”老瞿见原告走远了,对我说。

“谢了,心意领了,我们食堂有饭,要不和支书一起在我们食堂吃点儿?”

“莫咯,反正她也走了,吃个饭又没什么。”

“客气了,老瞿。您如果不想在我们食堂吃饭,就先回吧,天气热。有什么事情我会联系您的。”

老瞿讪讪地走了,转身那刻,我看到他眼神里已经少了很多怨念,但似乎又多了一丝忧伤。

我想,通过开庭和调解,他应该知道这个案子极有可能会判决离婚,并且也没有补偿。他内心里已经接受了我的意见,只是心里的疙瘩还没有解开。

后续我多次给原告打电话,希望她能给予被告一点经济补偿。我说,不为别的,只是给他一个台阶下,其实,他也没有那么怨恨你。

原告同意了,只是数额很少,我不好意思跟老瞿开口。

硬着头皮给老瞿打电话,果然,他不同意。

“这是打发叫花子吧,我还差这点钱啊。”

“严格依照法律来判决的话,补偿肯定没有,这钱虽少,但是这是你妻子拿出来的,也是她的一点心意,她一个女人在外面打工能挣多少钱啊,您还是考虑一下吧。”

我又一遍遍地跟他解释,他的语气降了下来。

“那我考虑一下吧。”

调解有底,我心里想着。接下来再给原告做做工作,看能不能往上走走,估计就成了。

可原告不愿意再多加一分。我也没有说什么,终年在外漂泊,都是不容易的人。

过了几天,我再次给老瞿电话。

“我在地区医院,你的意见我考虑好了,就依你们的吧。”

医院?我心里一惊。更惊讶老瞿的转变。

“您生病了啊?还好撒?如果您同意的话,您抽个时间,我们做个调解笔录。”

“我妈妈脑溢血住院了,这几天天天得守着,没时间啊。”

电话再次挂断。

七月十八日,常德大雨。

我在劳教所开完庭后,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。一路从文理学院到天桥,到处都是很深的积水。老瞿的钱我都带在身上,前晚和老瞿说好今天给他送去,这会儿竟然下起了大雨。

“老瞿啊,您还在医院吧?我过去给你送钱。”

“这么大的雨算了吧,我改天再去找你。”

“没事呢,反正我只是顺路过来,我快到了再给您电话。”

其实一点都不顺路,早上起得早,这会儿肚子早就饿扁了。

到了医院,雨还是很大,下车的时候一脚踏到了水坑里,鞋子里都能倒出水来。

老瞿站在医院大厅里,依旧高高大大,依旧黝黑,但是清瘦了很多,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精神。

我把钱给他,又赶着做了一份调解笔录,让他签字。

问了一下他妈妈的病情,有所好转。又交代了他几句,希望他能找个适合自己的人好好过日子。

他唯唯诺诺,依旧扭扭歪歪的签字。

“老瞿,你点一下钱吧。”

“算了,你经手的事我放心!”

“多不退少不补啊。”

我开玩笑着说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笑笑,又要留我吃饭,我婉拒了,让他赶紧回了病房。

晚上,我在床上慵懒地看电影,手机响了,是老瞿。

“小庄法官啊,这钱数不对吧?”

“哪里不对啊,老瞿?”我笑着说。

“多了,你搞错了吧?”

“没有呢,本来想着去医院的时候应该给您母亲买点水果的,但是雨太大了,就没有买,这多的钱,您就替我跟伯母挑几样水果吧。”

“你这个法官真的是当得有味啊,你不吃我的饭,还给我钱。”

“老瞿啊,人之常情,您也别念在心里,好好照顾您母亲,还有,早点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吧。”

老瞿有些支支吾吾。

这个案件顺利得出乎我的意料,那个恶狠狠的眼神,想来只是老瞿不愿意面对我们,不愿意将感情诉诸法庭的一种防备。

只是,老瞿终究是离了婚,一个人。

我挂了电话,突然觉得这番话有些多余,毕竟人家已经年近四十,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。

可是,如果有下一次,我想,我还会这么做。
来源:黄土店法庭
责任编辑:付勋艳